《沃采克》上演之前,笔者即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观众对于不同艺术领域的美学期待,是截然不同的。当我们选择前往美术馆欣赏毕加索的荒诞,或是在戏剧舞台上观赏布莱希特的思辨,没有任何人会觉得突兀。而走进音乐厅,如果看到当晚的曲目单上没有看到巴赫、莫扎特或勃拉姆斯,就似乎兴致倒了大半。人们走进音乐厅,仅仅为了享乐吗?古典音乐莫非只能为助兴而生?
迪图瓦不这样认为,誉满天下的他正是最适合的“破壁人”。10月11日晚的《沃采克》上海首演,不仅在技术上证明中国乐团已经可以驾驭现代歌剧的巅峰之作,更是证明上海这座艺术上先锋的城市,已经完全可以欣赏“非古典”的现代音乐。

艺术是时代精神的产物,歌剧绝不例外。20世纪后,现代化的生活与冲突将传统的世界观彻底打碎。在之一次世界大战过后,艺术家们再也不能假装“岁月静好”。贝尔格在《沃采克》中放弃了音乐上的“美”。他选择用音乐把现代社会的“丑”呈示于众。这对观众的欣赏能力是一项挑战,对上交的演奏家来说更甚。乐手需要快速适应颠覆传统的音乐风格,跟随指挥在大量细节中找到音乐主线。
《沃采克》最直接的特点是用阴郁的无调性音乐制造紧张氛围,采取 “念唱” 方式刻画人物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只有极准确的表达,才不会让观众感到枯燥。当晚的观众被迪图瓦的指挥魔力完全折服。迪图瓦并未将《沃采克》处理为肤浅的音效游戏,而是通过对各声部的强大控制力,精妙掌控了动态平衡,在无调性中展现了清晰的结构脉络。
之一幕开声纯正,歌手们逐渐进入状态,乐团弦乐声部呈现的“自然音阶主题”被处理得异常清晰,即使在全奏的混沌中,各声部的线条依然分明;第二幕整个乐团和歌手都渐入佳境,表现更佳的是玛丽与医生,玛丽声线完全打开,说是一个人对抗整个乐队也不为过;医生出场即惊喜,念白非常清晰,配合微小动作在即使没有服装和布景的舞台上也演绎出了怪异科学家的意味。第三幕几乎所有人都发挥出了更好的状态,在沃采克溺毙的恐怖场景中,沃采克的表演完全进入角色,迪图瓦与乐团做到了从绝望的极弱,逐步累积至毁灭性的强奏,发出的声音之圆润高贵令人震惊,让我们仿佛亲眼目睹一个灵魂的堕落!
上海交响乐团各声部的伴奏令人刮目相看。一开始中提琴的独奏十分抢眼,后续木管组在表现沃采克精神错乱时的尖锐音色,弦乐组在描绘玛丽读圣经时的微妙颤音,铜管组在军营场景中的粗犷爆发,无不显示出乐团对这部高难度作品的深入理解。在后台演唱的歌唱团为剧情的荒诞更添氛围,在第三幕最后一场的童声合唱,升华了全剧的思想性。

在这场近两小时的音乐戏剧中,我们目睹了一个灵魂的破碎,也见证了上海古典音乐生活的一次成熟蜕变。
热情的观众最终把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送给舞台上的每一个人,也献给上海这座城市高尚的审美。此夜证明,上海不仅知道什么是更好的贝多芬,更是已经大步跨入现代音乐的世界,达到了新的美学高度。这或许正是贝尔格和迪图瓦所期望的——音乐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不应该仅仅是美的装饰,更是直面生活本质,抒发社会病痛的“解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