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作家路内携新书《山水》在北京观中观书殿与读者见面,并以“路行千里远,人间万物情”为主题,与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毕飞宇做了对谈。
在路内创作谱系中,早年《少年巴比伦》带着青春期的躁动与不羁,《山水》展现的则是一位作家步入中年后的沉思。在这部酝酿了十年的小说中,路内对家族往事进行回望,写作了司机路承宗与妻子周爱玲从抗战烽火到改革开放横跨时代五十载的生死相守,辅线铺展他们收养五个孩子的温情与欢笑交织的往事,以一个特殊家庭的冷暖悲欢折射出半个世纪中国的变迁。

难日子里找“微光”
发布会上,路内详细讲述了《山水》的创作源头。小说主人公路承宗的原型,正是他的祖父:抗战时开道奇卡车支援前线,抗美援朝时遭遇美军飞机却奇迹生还,连“见血要换轮胎”的祖训,都源自家族真实的司机传承。
《山水》选择了司机路承宗的一生这视角,来观照中国现代化的进程,路内谈道,“汽车是现代性的重要标志,司机亦在共和国历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小说中每一种汽车都代表一个时代,也象征着人物命运的起伏。
长辈口中讲述的故事,让路内记了几十年。除了关于汽车的记忆,祖父在朝鲜战场与美军飞机的周旋、曾祖父逃荒到苏州的谋生经历、家族中的司机们严格遵守的规矩,都成了小说里最动人的细节。
乱世里的生存从不是英雄叙事,而是普通人在绝境中抓住的那一点点“微光”。毕飞宇认为,这束“微光”很重要——很多作家会把这样的题材写成大史诗,可路内没有,“他连路承宗和周爱玲的恋爱、婚礼都没写,只写他们在战乱中埋尸体时的一句承诺。”毕飞宇认为,好的小说不抒情,而是把情感藏在细节里。
不以血缘维系的家
《山水》中最打动人的设定,是路承宗和周爱玲收养五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组建了一个特殊的家庭。路内曾在采访中表示:“这部小说谈不上家族叙事,甚至有点反家族。”小说开篇,路承宗就忙着帮孩子们找亲生父亲,而这个拼凑起来的家,却比许多血缘家庭更有凝聚力。“我舅公退休后回农村,门口突然多了个弃婴,警察让他收养,说‘你对领养的儿子好,别人才放心把孩子交给你’。”“家”,不是血缘,而是彼此的选择与担当。
书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周爱玲老了以后,有人想让她再收养一个孩子,她体力不济却仍犹豫,女儿劝她想点开心的事,她却答:“等你将来老了,也会觉得自己像鸣凤,小小年纪上了一条船,以后的事情没人知道,一辈子,找条回家的路,走很久,看见你自己站在前面。”这里的“回家”不是回到某个地方,而是找到心灵的归处。
小说中,路承宗对孩子们说:“做你们的爸爸比做司机还难,而且不会有退休的时候。”周爱玲对女儿说:“一辈子,找条回家的路,走很久,看见你自己站在前面。”这样朴素的语言,道出了非血缘家庭中更为纯粹的情感联结。路内通过这个特殊家庭的故事,重新探讨了“家”的本质——真正维系我们的不是血缘,而是彼此的真诚。
毕飞宇则特别欣赏路内对家庭伦理的刻画:“路承宗临终前为养女争取婚姻认可的段落,展现了非血缘家庭中的深沉情感。这种不抒情却充满力量的处理方式,正是好小说的特质。”

冷一点点,往后退一点点
“我写长篇有个奇怪的能力,能估算出写完需要多久。《雾行者》算得五年,40多万字,真的写了四年半;《山水》构思了十年,最后用十四个月写完,连除夕夜都在赶结尾。”路内提到,写长篇就像“看得见500米外的宝塔尖”,知道方向就不会迷茫。
小说中的路承宗作为司机,“拉过显贵也拉过死人”,却始终“拒绝不合理要求”。路内认为,这种向内的坚守是许多普通人的共同特质,它并非为了外界认可,而是对自我的一份交代。
在路内看来,普通人的坚守往往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司机是一门必须特别遵守秩序的职业,这种秩序感会让人带有“大家长”的特点,但也非儒非墨,更像是在历史进程中形成的。毕飞宇特别称赞周爱玲这一角色的塑造,他认为可能有读者认为这个人物有些“刻薄”或“少根筋”,但放在战乱背景下,周爱玲的坚强和直接显得尤为真实。
路内谈到自己的写作态度时说:“我是一个比较认真的作家。我到炫技的时候会稍微警惕一下自己不要这么干,我到特别真诚的时候也会稍微提醒一下自己你也不要这么干。你用自己的真诚非要去赚取读者感情的投入,其实也是有一点点问题的。”他认为,作家写小说时需要“稍微冷一点点,往后退一点点,不要替读者先哭”。

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