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论|“f是female?”:《寂静岭f》中的爱情、婚姻与女性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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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理恐怖到社会恐怖——昭和阴影下的《寂静岭f》

2025年是Konami遗老们集体开香槟的一年,前有心理恐怖经典《寂静岭2》喜提重制版,后有《合金装备3:食蛇者》的重制计划提上日程,如今又迎来系列暌违多年的新作《寂静岭f》。仿佛在健身房和柏青哥机台之间打盹多年的Konami,终于在账本上想起了那些仍能下金蛋的老IP,准备给予它们些许重视——可惜重视虽有,却远谈不上慷慨。《寂静岭2重制版》被以低廉的预算外包 *** ,全靠团队以热爱支撑小成本、高完成度的项目;《寂静岭f》的投入更为寒酸,却奇迹般地卖出百万份。资本算计与粉丝执念,这对旧爱旧怨再次在“哑巴屯”重逢。

本作破天荒地邀请日本视觉小说作家“龙骑士07”执笔剧本。他以《寒蝉鸣泣之时》中对“集体心理”与“乡村封闭性”的刻画闻名,使《寂静岭f》的恐怖从个体罪孽转向了文化性幽闭与社会性窒息。在他笔下,寂静岭的“心理恐怖”被本土化为昭和时代的“社会恐怖”——一种由传统、性别与记忆交织而成的慢性压抑。

本文试图以精神分析与文化研究的视角对《寂静岭f》进行解读,并暂时悬置“神鬼附身”等超自然设定——若将一切归于鬼魅作祟,严肃的文本分析便无从展开。龙骑士07以细腻克制的笔触描绘了昭和年代日本乡村中一个少女的人际 *** 与精神崩解。故事围绕深水雏子展开:她的日常被家庭暴力、社会期待与成长焦虑所侵蚀。父亲事业失败、脾气暴躁;母亲隐忍顺从;姐姐润子是唯一理解她的亲人,却在婚后与家人渐行渐远。雏子在被姐姐“抛弃”的心理阴影中,忽然遭遇贵族家庭的包办婚事,精神防线彻底崩溃,并在焦虑中罹患严重的头痛症。

延续龙骑士07一贯的叙事风格,想要把握《寂静岭f》的故事全貌,至少需要3-4周目的反复游戏。雏子是一个“不可靠叙述者”:她的视角被焦虑与药物扭曲,现实与幻觉的界限不断塌陷。随着玩家在后续周目中停止使用那种带有违禁成分的“红色药丸”,真相才一点点浮出水面——雏子逐步摆脱药物引发的幻觉,世界的裂痕也随之显露。在笔者看来,《寂静岭f》是一出细腻而残酷的昭和乡村群像剧。如若玩家犀利的目光能够穿透雏子扭曲的精神世界所制造的迷雾,很难不为那个时代无可奈何的悲剧动容。

温柔暴力与退行校园——家庭镜像与成长焦虑

作为《寂静岭》系列更具辨识度的叙事传统之一,“表/里世界”(the fog world / the other world)的空间结构自初代以来便构成了系列的象征核心:它既是恐怖发生地,也是角色心理创伤的具象化。在《寂静岭f》中,这一经典结构被重写。雾与血的世界不再是现实与幻觉的交替,而是完全折叠进人物的精神内部。空间成为一场自我拆解的心理手术,药物、焦虑与人格分裂共同构成了新的“他界”。游戏流程的前半段通过错位的叙事结构制造了经典的“世界切换”错觉:玩家被引导相信雏子在两个时空之间穿梭,而触发切换的契机似乎是她的昏迷与梦境。但随着剧情展开,玩家逐渐意识到——这一切并非时空往返而是精神分裂。雏子的意识被药物引发的幻觉撕裂成两部分,“小镇雏子”与“神社雏子”分别主导不同的叙事空间:前者属于记忆与日常的世界,代表尚未屈从社会规范的自我;后者则是仪式与牺牲的舞台,象征她在婚姻与传统面前的服从。两个世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而是两个心理机制彼此并置的叙事通道;它们向玩家呈现的都不是“事实”,是雏子两个人格在不同叙事视角下扭曲的故事。

《寂静岭》系列擅长利用空间叙事与碎片信息来构建世界观,玩家在残缺线索之间自行拼贴意义,这种“阅读的劳动”构成了系列独特的叙事体验。《寂静岭f》延续并深化了这一传统——它以地图中零散的文件、信件和录音带,拼出主角雏子被现实压垮的精神病理学档案。雏子的精神压力源逐步在碎片文本中显形:让她深深抗拒的“妻子/母亲的困局”是社会普遍现象,家务分工、婚姻压力与性别期待让她逐渐产生“我们活着的意义难道只是侍奉这些暴君”的绝望与愤懑。游戏由此把这些现实议题极端放大,并转译为精神恐怖:雏子所面对的怪物,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大他者”——它可以被命名为“传统”“家族责任”“适龄婚育”,也可以更讽刺地被称作“这是为你好”。

《寂静岭f》并未把家人塑造成“纯粹的恶人”,而是保持了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主义——在爱与暴力之间摇摆的人性。雏子父母这两个角色格外值得品味,他们是这部魔幻恐怖文本中最现实的一对夫妻:生活早已失去幸福的形状,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并未完全消失,父亲可以在愤怒中投掷菜刀,给雏子留下精神创伤——因此在表/里世界中,象征父亲的怪物被设定为手持菜刀的胖大身影,即便被打倒也会反复重生;他会因为债务而将女儿推入包办婚姻,但那部分债务又源于为妻治病所欠的手术费;在意识到自己的暴力后,他甚至会痛哭下跪,恳求女儿原谅。

雏子父亲的塑造展示出一种“温柔的暴力”:即使父爱存在,它依然可以与伤害共生。“下跪道歉”不会抹去伤害,反而让伤害变得更吊诡,因为雏子没办法把父亲当成纯粹的敌人。同样,母亲的“忍气吞声”也是一种共生痛苦。她与丈夫共同沉沦,在痛苦中维持着家庭完整的幻象。这和雏子即将面对的婚姻构成了镜像:她很可能会重演母亲的命运,父母这对“失败夫妻”既是雏子的未来投影,也是她精神世界里无法逃离的阴影。

雏子和凛子、咲子之间被网友们戏称为“塑料“的友情,则体现出剧本的暧昧与复杂。在一周目中,散落在场景中的纸条会让玩家误以为“咲子是病娇”且“凛子、雏子和修三角恋”——这些误解直到至少三周目才会被化解。实质上,友情是雏子生命中重要的一个课题,校园生活也是她内心深处的避风港,是重度焦虑状态下被动防御机制的触发。从设定来看,雏子在现实中已是约二十岁的成年女性,但在“表世界”小镇中,她始终以身穿校服的学生形象出现。她的精神幻觉以“重返校园”的形式,将对婚姻与母职的恐惧转化为对“成长”本身的抗拒。在这里,婚姻不仅是个人情感的选择,更是社会强加的“成人仪式”:女性被要求从“女孩”转变为“妻子”“母亲”,并在这一过程中丧失主体性。雏子对校园的执念并非出于怀旧,而是一种心理性退行(regression)——精神分析意义上,当个体面对无法承受的焦虑时,会退回到较为安全的心理阶段,以逃避现实冲突。对雏子而言,婚姻象征死亡,而校园则是“尚未被要求成为女人”的最后净土。

在这种退行心理中,友情的扭曲成为自我防御的手段。小镇雏子在记忆中抹除未婚夫的存在,以此维护过去的友情团体;神社雏子则通过幻想放大朋友的恶意,说服自己“离开她们”是正确的。凛子可能只是一个复杂的现实人物——既照顾雏子也嫉妒她;咲子“背叛者”的戏言原本无心,后来也真诚忏悔。但在雏子的幻觉中,她们被投射为阴暗疯癫的“敌人”。因为旧思想下的婚姻要求新娘与过去的一切断裂,雏子无法对抗制度本身,只能在心理上先让他人变为敌人,以合理化自己的逃避。这是最典型的防御机制,弗洛伊德称之为“投射”:把内在的撕裂感丢给别人处理。

爱情无法拯救:婚姻的身体化规训

《寂静岭 f》最锋利的矛盾点——也是它与传统爱情叙事的根本分野——在于那个令雏子焦虑到身心崩溃的结婚对象并非冷酷暴君,反而是真心爱她、温柔体贴的“天降竹马”寿幸。换言之,悲剧的根源并非“缺乏爱情”,而在于当真爱进入制度,它就被结构化为压迫媒介。

游戏在“彼此相爱”的前提下,仍然让婚姻成为恐怖的象征,这一设定撕裂了“真爱无敌”的浪漫主义幻觉——即“爱情能战胜一切困难”。哪怕寿幸再温柔,他也无法改变婚姻作为社会装置的本质:爱情属于个体,婚姻却属于制度;前者是私人的情感契约,后者是家族与权力的再生产。雏子恐惧的并非“寿幸本人”,而是“成为寿幸的妻子”这一身份所附带的规训机制:她将被要求服侍公婆、承担生育责任、顺从家族秩序,从“雏子”被重写为“妻”“母”“媳”——被纳入父权结构的命名系统。

正如波伏娃的著名论述:婚姻制度不是建立在“两个自由主体的结合”之上,而是一个“女人被 *** 、被定义”的机制。雏子的焦虑正来自于这种被感知的 *** ——她并非逃避爱人,而是逃避那套以“爱”为名的制度逻辑。善良的丈夫无法抵消压迫性的婚姻,因为制度性暴力并不依赖施暴者的恶意。

《寂静岭f》以“爱情—婚姻”的裂缝揭示制度性暴力的隐秘逻辑:个体可以爱人,却无法爱制度。雏子的恐惧不源于情感缺席,而在于当爱情被纳入婚姻这一社会机制时,它被转化为柔性的规训形式——爱与压迫纠缠成一体,成为女性主体性消解的温和暴力。在神社雏子的剧情线中,雏子和狐面男(寿幸)经历了三场隐喻为“结婚”的仪式:断臂、烙印和换脸,这是游戏内猎奇和血腥达到顶峰的场景。它在精神世界中以极端超现实的象征手法,展演了女性在进入婚姻时所经历的“自我消解”,描绘婚姻制度对女性的“身体化规训”。雏子亲手锯断右臂并换上狐狸之臂,象征行动力的剥夺与替换——身体依旧运作,却不再属于自我,而服从于家族意志。正如福柯所言,规训权力的目标并非毁灭生命,而是让个体以被定义的方式继续生存。

背上的家纹烙印,更 *** 地呈现“家族性”的吞没。这一点在日本尤其明显:家纹、血脉、姓氏,这些都是把个人嵌入到集体秩序里的符号。在主流评论中,这一幕被解读为“夫妇同姓”制度的暴力性体现——日本更高法院到现在都维持着这一规定,多数女性婚后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姓氏,这是法律层面上的“面具”,而游戏把它化为刻在皮肤上的烙印。

最终的剥脸与换面,是彻底的“人格消解”。这代表雏子连最直观的“自我面貌”都被剥离,戴上象征“妻”与“他者”的狐狸面具。狐面本身在日本文化里有多重意义:既有神圣、守护的意涵,也是诱惑和欺骗的化身。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自己”。她再也不能以雏子的脸存在于世界,只能以“某某之妻”的面具生存。

这三重仪式描绘了婚姻对女性自我的递进式侵蚀:先是行动与独立性(手臂),再是社会身份(家纹),最后是存在本身(脸)。这种层层推进的规训,与朱迪斯·巴特勒的“性别表演”理论相呼应:女性主体的形成为代价,是一次次被标记、被规范的结果。而在这里,雏子是以惨绝人寰的痛苦方式完成这种“被妻子化”的过程。

由此,《寂静岭f》的恐怖仪式成为对现实婚姻制度的隐喻,但游戏的批判并未止步于此:每一次仪式过后,神社雏子都会变得更强。这种“力量的代价”正是游戏最残酷的真相——制度性压迫并非单向的枷锁,它往往也会带来“世俗意义上的收益”。正如《我的天才女友》中的莱农:她被婚后的精神桎梏压得透不过气,却也切实获得了改变人生的“力量”。换句话说,婚姻既是创伤性暴力,也是功利性资源分配。

这是一种“悖论式的魔幻现实主义”:神社雏子因失去自我而一步步获得战斗力。这对应现实中女性因失去独立人格、被纳入“妻子/母亲”角色,而获得社会认可、家庭支持甚至阶层提升。力量是真实的,但它不是她本来的力量,而是制度赋予的“替代力量”,正如那只不属于她的狐狸手臂。

游戏的战斗系统正是这种诱惑的延伸:仪式赋予的力量让难以应付的怪物变得不值一提,原本阻塞的道路豁然开朗。以至于笔者在从神社雏子剧情线切换到表世界的小镇雏子时,会经历一段时间的“超能力戒断反应”,一时无法适应小镇雏子的低战斗力和脆弱。这也引申到一种心理困境:当一个人习惯了被制度赋权,再回到自我依赖的状态时,反而会觉得无比艰难。婚姻制度的暴力并非单纯的压迫,它常常通过“利好”来诱导个体屈服。这让恐怖不只是身体的幻痛,更是心理上的摇摆:你明明知道那是伤害,却不得不承认它让你过得更容易。

游戏的收集品中藏着一段极具力量的文字,来自雏子的手帐,记录了她与姐姐润子的交流:“姐姐说,女人之所以被要求遵守女人的本分,是因为那是通往幸福的捷径。如果捷径并不是必选项,那也就意味着还存在其他通往幸福的道路。还记得小时候,当我玩迷宫玩具时,姐姐把正确的路线告诉了我。那的确是通往终点的捷径。可是当我抵达终点时,所收获的喜悦远比我独立完成时要少得多。”

它几乎是《寂静岭f》里最“元叙事”的文本。润子把婚姻视作女性的捷径,这是很多上一代女性的普遍经验:婚姻确实能迅速改变一个女人的社会处境。但雏子却反过来用“玩迷宫玩具”的比喻戳破:所谓捷径,本质上就是用许诺的“稳定结局”,剥夺了你“走自己路”的乐趣和可能性。人生中的选择,往往没有清晰的“正确”与“错误”。更多时候,那些更具诱惑力的路——所谓的“捷径”——恰恰是通往坠落的开端,一旦踏上就会被不断下滑的惯性裹挟。杰洛在《JOJO的奇妙冒险》第七部中的一句话完成了对“捷径”概念的反转:“我的捷径就是绕远路”。这句话在哲学上呼应了尼采和加缪式的“反目的论”精神——真正的意义不在结果,而在过程中。雏子在真结局选择“暂缓求婚、先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就是她的“绕远路”。与其说雏子“恐婚”,不如说她拒绝那种“抵达=完成”的逻辑,意识到人生中最快的路往往也是最危险的路,因为它让你不再停下来思考质疑。

被排斥的女性气质——洋娃娃与abject

在《寂静岭f》的开场动画里,雏子与洋娃娃玩着看似天真的“过家家”游戏——那段温柔而诡异的对白,实际上预告了整部作品的主题。童年的她既想与男孩玩宇宙飞船大战,也想与女孩玩洋娃娃过家家——她本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乐趣。但在严格的性别二元框架里,这种“跨界”被视为怪异。那些“玩洋娃娃”的女生不接受她“太像男孩”,而男生也嘲笑她“是个女孩”。

这一刻是她生命中的之一次“身份排斥”。丢弃洋娃娃,象征着她被性别规范从内部驱逐——被迫在“是否为女人”之间做出选择。洋娃娃于是成为进入性别角色的通行证:它划定了“被接受的女孩”与“被排斥的他者”。雏子不符合“女生应当如何玩”的准则,因而被群体排除。这表明,“女性气质”并非天生,而是一套由同龄群体早早启动的相互监督与表演机制。

但接下来的剧情演出中,游戏让这个“被抛弃的娃娃”反复回来,成为一个幽灵般的存在,提醒她:不要失去自我。这个反转特别有意思。原本象征规训的物件,反而变成了警告她不要顺从规训的符号。不妨从两个方向理解“洋娃娃”的隐喻。之一是“回收的符号学”:娃娃是被丢弃的“女性气质”,在现实中代表她离开了女性化的成长轨迹;正因它被抛弃过,它才能在精神世界中以“他者”的面貌归来,对她发出警示——若再次屈从,她将重演那场丢娃娃的创伤。

第二是“规训的悖论”:娃娃作为符号,既是对女性的束缚,也是女性反思的触媒。它是克里斯蒂娃所谓的“abject(排斥物)”:它既是被排斥出去的脏物、废物,又是不断召唤主体意识的存在。雏子不可能彻底和娃娃切断关系,因为她的性别身份就是在和这种“被规训的形象”不断拉扯中生成的。洋娃娃是雏子对“理想女性形象”的最初认知,它承载了社会对顺从、美丽、安静女性的想象。一旦雏子试图逃离这一模板,这个象征也随即被丢弃,成为成长的排斥物,也是焦虑与厌恶的来源。它的回归是压抑的反扑,是文化规训残渣从精神裂缝中钻出的报复。洋娃娃是她始终无法摆脱的社会投影,她不再是那个抱着娃娃的女孩,但她的手中依旧沾有娃娃的棉絮和缝线残骸——这是abject最可怖之处:你必须将它排斥,才能成为“你自己”,但它恰恰通过被排斥,才持续召唤你是谁。

雏子童年的矛盾并非“她不想当女孩”,而是“她想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既能玩宇宙飞船大战、也能玩洋娃娃的人,一个在性别角色之间自由穿梭的儿童主体。今天我们都习惯于说“性别不该有固定角色”,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应该自由地生活、表达自己。但与此同时,那些“男性应该怎样”“女性应该怎样”的话语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沉淀在语言、制度、甚至无意识里,仍在塑造我们的思维。所以才会有那种奇怪的张力:理性层面上我们已经否定了这种规范,可情感与习惯层面上,我们仍然受到它的影响。规训不一定是公开的命令,它可怕之处在于即使你反对它,你依然在用它提供的语言和框架思考,依旧被它的逻辑牵制着。这正是时代的复杂气息:我们活在一个“既批判又无法摆脱”的历史转折点。

乐观的开放式结局:跨代和解与悬置的自由

2025年,日本知名歌手宇多田光因在新歌歌词中提及“夫妇别姓”议题而引发“ *** 炎上”。她在歌中写道:“令和何年になったらこの国で夫婦別姓OKされるんだろう”(令和多少年,日本才会允许夫妇别姓呢?)。这句看似随性的质疑点燃了激烈争论:反对者指责她“破坏传统”“动摇家庭根基”。而类似的争议并非孤例——围绕“头巾是否应被视为文化自由”“强迫婚姻应承担何等刑责”等议题,现代社会仍不断重演对女性主体性的否认。

正因如此,《寂静岭f》在今天讲述这样一个看似“过时”的故事,才显得格外必要。它使我们直视:那些被认为早已随旧时代消逝的性别压迫,实际上仍以更隐蔽的方式潜伏在当下的社会结构中。游戏描绘的三代女性命运,构成一幅女性在家庭与制度夹缝中的谱系。

母亲是忍耐的一代。她以“家庭智慧”缝补破碎的婚姻,在丈夫的暴躁与社会的冷漠中竭力维系秩序与尊严。她象征着传统女性的被动适应——在压迫中求生,却无形中为下一代筑起了同样的枷锁。姐姐润子是痛苦的一代。她拥有初步的独立人格与自我意识,因此成为雏子童年记忆中最温柔的引路人。但她也无法避免被卷入婚姻制度;她意识到自我正在流失,却无力停止下沉。最终润子戴上面具,成为肤色惨白的“活死人”,象征一个过渡的时代——介于觉醒与无力之间的撕裂。

游戏中“真结局”的达成,暗示雏子的个人解放必须直面前辈的声音——她需要倾听母亲的告白,与家人达成和解。只有如此她才能摆脱不断循环的怨恨与拒斥,重新获得作为“人”的完整性。母亲、润子、雏子三人是同一制度下的不同回应:母亲以忍耐求存,润子以清醒承受,而雏子则以理解和倾听完成救赎。她拒绝重复前辈的命运,但也拒绝否定她们的人生体验。她选择与她们和解——不再将“旧女性”视为需要超越的他者,而是自己经验的根基。

跨代和解正是自由的起点——自由并非彻底对抗的结果,而是理解与延宕的产物。女性的觉醒,不一定要以斩断一切联系为代价。正如电影《还有明天》和《爱丽丝梦游仙境2》中的母女关系所揭示的那样:自由有时意味着直视、甚至拥抱那些已经屈服的身影——因为只有承认她们的存在,反抗才不至于沦为孤立的幻影。

因此,雏子的和解同时发生在两个层面:外在的,是与母亲、姐姐的代际和解;内在的,是两个人格之间的自我和解。她与另一个自我共存而不再自相残杀。这本身就是对“女性在制度中如何生存”的一种隐喻。不是要彻底否定婚姻(那也意味着否定爱、否定联系),也不是要彻底放弃自我去接受制度,而是说:我可以暂时悬置,慢慢探索,保留选择的余地。

对于《寂静岭》系列来说,这个真结局有点“不可思议的温柔”。整个系列一向以残酷、绝望、精神瓦解著称,擅长揭示人类无法承受的心理负荷。但《寂静岭f》偏偏在极端背景下,给出了一个并不彻底悲观的答案:让矛盾保留,让主体性以悬置的方式存续下去。这在“全球右转”的当下尤其罕见——婚姻保守化、性别角色再规训、民族主义与家庭主义的复辟——在这种时代氛围下,本可以预期这类作品会更强调宿命、顺从,甚至用爱情来粉饰制度;或者以极端态度与之对抗。但“真结局”承认爱与制度的缠绕,同时坚持留一个空间给“未来”。

这种“把一切交给未来”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叛逆,它是对“确定答案”的拒绝。因为所有的确定答案——无论是“精神永远停留在与朋友一起嬉戏的少女时期”还是“彻底屈服婚姻”——都可能变成另一种僵化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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