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看到一个外部观察报告的消息：欧美顶级VC大佬组团来中国考察后感慨，在某些领域，追赶已经没有意义，游戏已经结束了。他们理解到，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个系统的问题，真正的壁垒是中国产业集群的系统性效率。其实，何止系统性效率？更重要的是创新生态正在形成。
中国实施集群政策，还会加速提升国家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力。2004年以来，国家发改委、科技部和工信部等国家部委以及中纺联等行业协会都以产业集群作为政策抓手，我在《园区和集群》的导论中综述了这个政策背景。中国的创新型产业集群、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先进制造业集群都属于创新集群的范畴。工信部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专项行动的力度更大，从2023年开始，中国工商银行对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行动进行了持续的金融支持。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是创新型国家的根基。它是在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的母国基地。
10月24日，第二十四届产业集群与区域发展学术会议即将在宁波召开。我准备将9月11日在先进制造业集群发展大会上发表的《先进制造业集群：创新型国家的根基》演讲内容进一步展开，讨论“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能否靠链长制”这个重要问题。
在问题讨论之前，需要重申产业集群的学术概念的初始涵义是基于技术创新的。产业集群概念来自贝卡蒂尼的“意大利式产业区”和波特的“产业集群”两大学派。因为初始的集群概念后来被泛化了，所以创新型的产业集群又有创新集群的称谓。我国工信部的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行动借鉴了发达国家的集群政策经验，不是“挂牌”而是采取赛马机制，遴选和确定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
一
多年来，我在论著和会议发言中一直强调，产业集群不同于产业链。在全国各地的链长制政策密集出台的2021年，我发表了“关于链长制我有话说”一文。昨天，“豆包”给我出了一篇很长的“王缉慈教授关于链长制观点的深度研究报告”，我读后觉得内容基本属实。
有目共睹的是，为提升供应链的稳定性、安全性和韧性而诞生的链长制在各地迅速推广，它已经成为地方 *** 引导本地产业集群发展的手段。我“随机抽查”了以领带和厨具等块状经济为特色的绍兴嵊州市，发现它培育了新能源汽车及零部件、新材料、生命健康、高端装备等产业，得益于2019年推行“链长制”和2023年提出“链群配”计划。这使我心服口服，承认链长制是有效的，并取得了一定成绩。
链长制自2019年在浙江率先试点，2020年写入全国两会文件。据有关研究，全国100余个县域特色产业集群实施了链长制，2024—2025年“链长制集群”不仅营业收入普遍高于“非链长制”集群，而且本地配套率快速抬升，招商引资的效果也比较显著。关于中国的链长制及其实践，中国社科院郭朝先和左立国有系统的研究报告，值得阅读和参考。
二
然而，与先进制造业集群相比，链长制存在显著的结构性缺陷。
其一是在推动跨产业创新方面的问题。先进制造业集群是复杂的、跨产业的创新生态系统，主要通过横向协同和跨界融合形成创新 *** 。链长制则聚焦产业链的完整性和安全性，在推动横向协同创新方面明显不足，甚至可能因过度强调单一产业链的闭环而导致集群创新要素的流动受阻。其二是在推动产学研合作方面的问题，例如“产学研用”协同机制设计的表面化、创新主体的政企错位、利益分配机制不完善等。尽管 *** 希望通过建设共性技术研发平台和公共服务平台，建立产业链风险共担和利益共享机制，但在实践中存在知识产权保护难题。
链长制和先进制造业集群在产业集聚的形成机制、开放性和目标导向方面是完全不同的。
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形成是市场主导的，而链长制则是以 *** 为主导，通过行政力量推动产业集聚；先进制造业集群具有高度开放性，而链长制则以行政边界来设计政策，这可能会加剧地方保护主义和区域市场分割；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终极目标是增强技术创新能力和提高国际竞争力，这可能要经历很长的积累期，而链长制则通常以短期经济指标为考核重点，可能引发地方 *** 的机会主义行为。
三
假定链长制成为培育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利器，那么会出现这样的状态：通过 *** （链长）的设计和统筹，营造出良好的营商环境与创新生态，让企业充满活力地成长、竞争与合作，最终形成先进制造业集群。然而，营商环境和创新生态是 *** 设计出来的吗？
链长制的本质是管理导向的精准施策工具，而集群政策更偏向于治理导向的系统协同框架。具体地说，链长制聚焦“产业链”单一维度，通过“链长”（ *** 领导人）统筹资源、解决卡点，是自上而下的管理；集群政策则着眼于创新生态培育，使创新型企业辈出，创新产品频繁迭代。在先进制造业集群中，通过集群促进机构（非 *** 组织）以及多种协会和平台所组织的交流活动，使利益相关主体一致努力，自发地为创新社区的共同使命和愿景做贡献。
链长制属于产业政策范畴，有计划经济色彩；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是跨产业的集群政策，是市场经济的产物。链长制属于等级制管理，而先进制造业集群属于 *** 化治理。链长制本质上是一种 *** 主导的产业组织模式，其运作逻辑是自上而下、任务分解、责任到人，“挂图作战”“清单管理”。它往往要求短期突破和快速见效，如保供稳链、招商引资和项目落地等。
可以看到，目前一些地方的链长制实践正在演进，起点是“管理”，正在向“治理”转型。近年来，部分地方的链长制建立了“链主企业+联盟+智库”的共治平台，通过数字化平台收集企业诉求并进行数据共享，并鼓励行业协会、金融机构、科研院所参与决策咨询。也就是说，链长制正在从“行政管控”逐步向“政企协同”演化。不过，从“建链补链延链”起步的链长制尚未树立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那样的远大目标。
四
在此，我顺便提一下境外对中国链长制的接受程度。虽然链长制能快速识别瓶颈、集中资源攻关，但由于 *** 角色过重，可能扭曲竞争，并加大对国有企业的偏好，目前国外政策界和学术界对其引用频率极低，此外，多边国际机构也没有推广它，因为它与欧美的竞争法、补贴规则及分散监管体系有很大差异，又难以被缺乏足够强势 *** 的多数新兴经济体接受和照搬。世界银行 2024 年《东亚产业报告》把合肥“链长制”作为案例写入“更佳实践”附件，只是肯定了其“ *** —市场协同”思路；联合国工发组织（UNIDO）2024 年《全球产业转型报告》只将链长制收录为“值得进一步观察的 *** 干预新模式”。未来，“链长制”若能与公平竞争、透明补贴、多元主体共治等国际规则对接，其国际接受度才可能提升。
通过AI查询，境外有三个与链长制功能相近的高层统筹机制可作参考，即（1）美国“供应链韧性理事会”（Supply Chain Resilience Council）（2）欧盟的“关键原材料联盟”（European Raw Materials Alliance, ERMA）（3）德国“工业 4.0 平台”（Plattform Industrie 4.0）。不过它们都是联盟的机制，而不是 *** 对资源的统筹。
五
先进制造业集群培育行动受到地方 *** 的重视程度正在上升。为了更好地参加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竞赛活动，那些正在实施链长制的地方需要明确发展先进制造业集群的要义和做法。尽管链长制已经成为中国很多地方通行的新制度，但是该制度存在着结构性的缺陷，需要进行创造性的修正和补充。否则，仅靠现有的链长制是不能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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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缉慈，系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经济地理学教授，持续关注国内外产业园区和创新集群。本专栏以园区之思为主题，求索园区的初衷和未来。
参考文献
王缉慈等, 2010. 超越集群——中国产业集群的理论探索[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王缉慈, 2019. 创新的空间——产业集群与区域发展[M]. 北京: 科学出版社.
王缉慈, 2023. 园区和集群——创新驱动区域发展之思[M]. 北京: 电子工业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