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自然的深入了解,世上少有人能及。在旅途的每一刻,我都能深刻感受到她的呼吸与回响,从未对航行的结果产生过疑虑。
——《致O.T. 梅森的信,1901年2月27日》(Brief aan O.T. Mason , 27 februari 1901)。(《寻找斯洛卡姆船长》[The Search for Captain Slocum],沃尔特·马格努斯·特勒[Walter Magnus Teller]著,纽约Charles Scribner’s Sons出版社,1956年。在20世纪50年代初,特勒正好赶上采访到斯洛卡姆的儿子们,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当时已91岁的海蒂[Hettie]。本文深受特勒传记的启发与帮助。)
先驱
起初,有一个叫做约书亚·斯洛卡姆(Joshua Slocum,1844-1909)的航海家:在十九世纪末,他成为独自环球航行的之一人。斯洛卡姆的《独自环球航行》(Sailing Alone around the World,1900年)是每个热爱大海的人——特别是那些立志亲自远航的水手——书单上的首选。(这本书有许多版本,新旧皆有。较早的版本配有一些十分可爱的插图。例如,可以在网上免费查看古登堡计划的版本。至于我自己使用的是1950年Pan Books图书公司的袖珍版,附有阿瑟·兰塞姆[Arthur Ransome]的序言——那是一本翻得皱巴巴的旧书,先后经过了我父亲和我两个哥哥之手传下来。)

《独自环球航行》封面,包乐史读的版本

《独自环球航行》的封面
这完全是情理之中:这本被称为航海界“旧约”的著作,讲述了鼓舞人心又略带讽刺意味的故事,充满着冒险与沿途的奇遇,简而言之,是一本让人爱不释手的书。这本书是一场对生命本源探寻的诚实见证。在这一点上,《独自环球航行》有时会被拿来与梭罗的《瓦尔登湖》相比,梭罗书中记录了他在马萨诸塞州康科德湖畔一间林中小屋里,自我选择的隐居生活。(范·怀克·布鲁克斯[Van Wijck Brooks]称其为“梭罗瓦尔登湖木屋生活记录的海上版本”。《寻找斯洛卡姆船长》,第xii页)然而,不同的是,当梭罗凝神沉思于眼前的一汪湖水时,斯洛卡姆却日复一日地享受着大海对他的种种挑战。
我之前曾说过,写作的水手与航海作家之间存在着区别,而后者其实并不多见。在英国文学中,较为著名的航海作家包括我在别处曾谈及的希莱尔·贝洛克(Hilaire Belloc),以及近些年的乔纳森·拉班(Jonathan Raban)——请读读他那本关于20世纪80年代环绕英国航行的精彩记录!(乔纳森·拉班[Jonathan Raban],《沿岸航行》[Coasting],伦敦:Picador版,Pan Books图书公司,1987年)当然,还有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不过严格来说,他应归入另一类。十九世纪的美国商船队也涌现出了一些了不起的航海作家,如被迫投入捕鲸业的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写下了《白鲸》(Moby Dick,1851)和《泰比:波利尼西亚生活一瞥》(Typee, A Peep at Polynesian Life,1846);哈佛学生理查德·亨利·达纳(Richard Henry Dana),为治疗眼疾以普通水手身份登上一艘双桅帆船,并在其传世之作《两年水手生涯》(Two Years before the Mast,1840)中记录了船上的生活以及在(当时还属于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亚的见闻;最后,当然不能忘记我们的主人公——不朽的船长、渔夫与造船师——约书亚·斯洛卡姆。

约书亚·斯洛卡姆
斯洛卡姆并没有像许多人那样从帆船转向蒸汽船,而是在五十岁时选择改装一艘旧的捕蚝船,并独自驾驶它勇敢地穿越世界各大洋。与之前提到的作家不同,自学成才的斯洛卡姆,在十岁时就已辍学,他声称自己写作时“这只手更习惯于握住六分仪,而不是钢笔或鹅毛笔。” 然而,正如我们将看到的那样,他不仅像航海时代的许多老水手一样天生是个讲故事的人,而且从小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读者,一生都与(潮湿的)书籍为伴。如果我们愿意相信他——为何不呢?——那么他在环球航行的大部分时光里,都是在悠然阅读中度过的,而他那奇迹般的旅伴“喷雾”号(Spray)则自行在波涛中寻找航路。

斯洛卡姆在船上昼夜读书
斯洛卡姆的航海生涯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前五十年,从一个厨工成长为大帆船时代的船长,这段时期以他的三桅帆船“阿奎德内克”号(Aquidneck)在巴西瓜拉卡萨瓦湾(Guarakasava)的一个沙洲上不幸搁浅而告终;紧接着,正如在《“自由”号的航行》(The Voyage of the Liberdade, 1890)中所描述的,他乘坐一艘自制的单桅帆船返回了新英格兰。(由J.G. 巴赫尔曼[J.G. Baggerman]精心翻译,并于1990年由巴恩的荷兰迪亚出版社出版,书名为《“自由”号之旅》[De tocht van de Liberdade]。其中收录了《约书亚·斯洛卡姆:水手与作家》[Joshua Slocum: zeeman en Schrijver];《“毁灭者”号从纽约驶往巴西之旅》[de ‘DESTROYER’ van NEW YORK naar BRAZILIE];以及《几位吉尔伯特群岛居民的营救》[De redding van een paar GILBERT Eilanders])
他人生的第二阶段始于1893年夏天,当时斯洛卡姆开始翻修“喷雾”号,那是一艘别人送给他的来自切萨皮克湾(Chesapeake Bay)的老旧牡蛎捕捞船(skipjack)。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完全修复好这艘船。随后,他作为交船船长,将一艘旧军舰送往巴西。到了1895年,他的漂泊之旅才真正开启:这是一段长达46,000海里的航行,历时三年有余。正如他的一个儿子形容的那样,尽管当时他已经年过五十,却依旧“敏捷如小猫,灵巧如猴子”(《“自由”号之旅》,77页)。

《“自由”号之旅》的封面
好事来得快
约书亚·斯洛卡姆在新斯科舍省(Nova Scotia)海岸长大,在家里十一个孩子中排行第五。十岁时,他被迫辍学,帮助父亲修补渔民的靴子,但这份工作并不顺利。随后他登上了一艘大浅滩(Grand Banks)渔船当厨工,但很快便选择投身远洋商船事业。十六岁时,他在一艘英国船上一边当一名普通水手,一边学习J.W.诺里(J.W. Norie)的《实用航海大全》(A Complete Epitome of Practical Navigation Containing All Necessary Instruction for Keeping a Ships Reckoning at Sea)。这本最早出版于1803年的经典著作,其修订版至今仍在使用!十八岁时,这个聪明的年轻人就已经在一艘名为“阿格拉”号(Agra)的三桅帆船上担任二副,七年后,他已是美国西海岸一艘双桅纵帆船的船长。在这期间,他还亲手建造了一艘渔船,用于在温哥华附近捕猎海獭。1870年,他担任“华盛顿”号(Washington)三桅帆船的船长,驶往悉尼。到达悉尼后,他疯狂地爱上了一位同样来自美国的女孩——弗吉尼亚·沃克(Virginia Walker)。两周后,他们以夫妻身份出发前往阿拉斯加的库克湾(Cook Inlet)去装运一批鲑鱼。到了那里,“华盛顿”号在一场狂风暴雨中因锚拖而失事了。然而,斯洛卡姆毫不气馁,他和三名船员迅速建造了一艘35英尺的捕鲸小艇,用它将捕获的鲑鱼转运到开往旧金山的船上,使失去三桅帆船的船东们大为满意。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约书亚和弗吉尼亚带着一架钢琴、庞大的藏书,以及三个孩子,乘坐不同的船只四处航行,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途中他们屡屡与桀骜不驯的船员发生摩擦,也经历了不少冒险。
有一次,斯洛卡姆觉得自己受到了新聘大副的严重威胁,便将其关押了整整53天,只给水和面包吃。这件事后来演变成一场官司,斯洛卡姆因此被罚款。当他后来在澳大利亚再次遇到这个人时,这个案子又给他带来了麻烦。关于船上的纪律,他曾这样说:“我不是一个军规狂(就是说,我不会靠鞭子来统治),但我对如何管理一艘船有自己的看法……在必要时必须采取强硬手段。”(《“自由”号之旅》,32页) 在他受雇的最后一艘船“阿奎德内克”号上,斯洛卡姆甚至不得不开枪击毙两名船员,因为他们手持大刀,夜里企图趁他和妻子熟睡时发起袭击。

弗吉尼亚·斯洛卡姆大约33岁时的照片
万物流转,无物常驻
1884年,弗吉尼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停泊时,因急性病去世,年仅35岁。这对斯洛卡姆而言犹如当头重击。正如他的儿子们后来所说:“随着母亲的离去,父亲的日子也结束了。他们生前形影不离……父亲再也没有走出阴影。他就像一艘舵已折断的船。” 一个应急的“舵”出现了,那就是斯洛卡姆24岁的外甥女亨丽埃塔·埃利奥特(Henrietta Elliott),她愿意嫁给比她年长18岁的表舅,并承担起抚养年幼孩子们的责任。1886年,这个新家庭乘坐“阿奎德内克”号起航。这次以沉船告终的航行,以及随后乘坐一艘自建的小船冒险回家,成为了斯洛卡姆之一本书的主题。
这艘小船被命名为“自由”号(Liberdade),因为它的下水日期是1888年5月13日,正好是巴西作为南美洲最后一个国家废除奴隶制的日子。斯洛卡姆将他的这艘船描述为“安角平底小渔船”(Cape Ann dory)和“日本舢板”的混合体。它的尺寸是35英尺长、7.5英尺宽、吃水3英尺。帆装则仿效中国帆船,采用全篷篾帆。“自由”号是用多种当地硬木建造的,船底是坚重的铁木,船身则是较轻的雪松木。铜钉是由铜币锻造而成——两公斤铜币才能打出一公斤钉子。大量粗细长短不一的竹竿被用来 *** 船篷、舷墙和帆篾。船体外围还环绕着一圈厚实的竹制浮筒,因为,正如斯洛卡姆所写:“竹竿的节腔里充满了空气,因此具有极强的浮力。” 事实上,他建造这艘小船所依据的原理,与现在荷兰皇家海上救援机构(KNRM)为其救生艇配备的厚实充气橡胶护舷如出一辙。凑巧的是,一位甘蔗园主也带来了一个他不再需要的大锚:过去他的奴隶用它来悬挂(糖)锅烹煮。“但如今奴隶们已获自由并离去,”他说,“我对这玩意儿再无用处。” 他愿意用它换取那台由海蒂·斯洛卡姆缝制风帆的缝纫机。带着一份“盖着一个像餐盘那么大印章”的捕鱼许可证,这家人出海了。事实证明,这艘被斯洛卡姆称为“独木舟”的小船极为适航。在为期55天的整个航程中,日均航速始终超过100海里(《“自由”号之旅》,115页),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在到达北美海岸附近的墨西哥湾流之前,斯洛卡姆在大部分航程中都能够利用有利的信风和洋流。
一路上,船员们遭遇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有一天,他们差点被一头60英尺长的巨型鲸鱼吞掉;某个夜晚,他们闯入一片广阔的珊瑚礁群,直到天亮时才发现,他们仿佛奇迹般地在黑暗中通过一个狭小的开口,进入了一处安全的区域。只能说,他们实在是走运。

斯洛卡姆船长与“自由”号船员——海蒂、加菲尔德和维克多的合照,摘自《“自由”号之旅》,1894年
坐在小船的舵旁,斯洛卡姆沉思着,五百年前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是如何在这片对他们而言陌生的海域中航行自救的。“当一个人航行在曾经是发现新世界舞台的海洋上时,必然会引起他的深刻思索。” 四周的一切都让他联想到往昔的岁月:“海岛依旧,除了那片土地最初的拥有者!唉,加勒比人和他们的篝火已经永远消逝。任何有良知的人,在阅读这段关于岛民遭受残酷折磨并最终被灭绝的可怕历史时,无不为那些殖民者所谓‘荣耀与文明’感到羞耻!”(《“自由”号之旅》,100页)
在海上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冒险,以及途经岛屿上的各种奇遇之后,“自由”号抵达了南卡罗来纳州的罗曼角(Cape Romain)。在那里,船员们和一位当地居民有过一次颇为有趣的邂逅。当那人听说船为何取名为“自由”时,他的反应是:“哎呀,真是见所未见!黑人得了自由,却没打一分一毫的仗!”接着,他回顾了自己在美国内战中的角色,又补充道:“我们南方人可真是愚蠢!先是打仗,结果最后还是得把黑人放归自由!我当时也在……我也打过仗,但这一切全都是徒劳。”
斯洛卡姆决心要驾着他的小船一路航行到华盛顿,但随着秋季风暴季的来临,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海岸,在岛屿内侧向北航行。那条航程迫使他在纵横交错的溪流与沼泽之间辟出一条路来。如今我们熟知的“近岸内航道”(Intracoastal Waterway)直到 1919 年才得以通航,而在19世纪80年代,唯有依赖当地人的经验与指引,方能穿行其间。
有一天,当“自由”号的船员在一条死胡同似的溪流中迷失了方向,便招呼一位恰巧从芦苇间现身的猎人。“当我向他问路时,他成了整个北卡罗来纳州最惊讶的人。”这位猎人说,他的祖父曾在这里挖过一条水道,但又半开玩笑地补充道:“我可从没听说过有哪条来自巴西的船走过这条溪。也许你们能成功,但也可能不行。”(《“自由”号之旅,120页》)于是,他们顺着顺风,径直穿过沼泽与沙沙作响的芦苇丛,直到他们已重返深水区,猎人兴奋地把帽子抛向空中,高声喊道:“天啊!这艘船竟然大老远从巴西跑来,只为从我爷爷的水沟里驶过!”
1888年12月27日,斯洛卡姆一家在华盛顿特区的港口停泊,他们的航程平安无恙地圆满结束。斯洛卡姆自豪地写道:“我的妻子,勇敢到足以迎击最残酷的风暴,正如女人无论在海上还是陆地上都能做到的那样,她不仅在整个航程中始终健康,还因此气色更佳。” 然而,对海蒂来说,这是她最后的航程。她再也不愿意踏上船甲板半步。读者可能会问,“自由”号后来怎么样了?翌年春天,这艘小船被开到波士顿,捐赠给史密森尼学会。它在馆内展出多年,但终因场地不足,最终被拆解。

“自由”号在旅程结束时(史密森尼学会提供)
间隔的岁月
到了十九世纪末,帆船被迫让位于蒸汽船。斯洛卡姆再也无法在为数不多的三桅或四桅帆船上找到船长的职位。他尝试在造船厂寻找工作机会,但也以失败告终。海蒂和孩子们寄宿在亲戚家。人生中之一次,斯洛卡姆船长真正迷失了航向——直到一位老友伸出援手,送给他一艘在陆地上搁置腐烂了七年的百岁渔船。这艘名为“喷雾”号的小船有着悠久的捕捞牡蛎的历史。斯洛卡姆对这艘造型优美的小船一见倾心,立志将其彻底修复。这对他来说正是得心应手。经过测量,这艘船甲板长36.5英尺,宽略超过14英尺,吃水深度为4英尺。在十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仅花费553美元,偶尔在朋友的帮助下,就把那艘破败的残骸化作一艘“像天鹅般浮在水面”的优雅的远洋之舟。
一切似乎都为一次远航做好了准备,直到1893年秋天,斯洛卡姆突然接到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工作机会,这桩差事足以让他和家人立刻摆脱经济困境。巴西 *** 请他将一艘名为“毁灭者”号(Destroyer)、配有*装置的炮艇开到巴西。这艘漏水不止的“怪胎”的交付经过简直是个纷乱曲折的故事,《“自由”号之旅》中也提及了。简而言之,就是斯洛卡姆在交付了“毁灭者”号后分文未得,只因此时巴西已换了总统。几个月后,他重返新英格兰,完全不抱幻想的斯洛卡姆萌生了一个新计划:和妻子一道,再次环球航行;如果她不愿意,就独自启程。作为水手,他已随船五次环绕地球航行。但独自一人?不,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航线
整个航线规划起初并不明朗。起初的设想,是通过铁路将“喷雾”号运送过巴拿马地峡(当时巴拿马运河的工程尚未开工!),但事实证明这不可行,因此这个计划不得不被放弃。于是,斯洛卡姆决定先航行到巴西的伯南布哥(Pernambuco),然后沿着费尔南多·麦哲伦的足迹,继续航行穿过以这位葡萄牙探险家命名的海峡。从那里,他将横渡太平洋前往日本,接着借着季风,沿着南中国海,穿越新加坡海峡和印度洋,航行到曼德海峡。之后,他将穿过红海、苏伊士运河和地中海,前往直布罗陀,最后横渡大西洋完成旅程。
出发
1895年4月24日,斯洛卡姆口袋里揣着区区一块半美元,从马萨诸塞州的格洛斯特(Gloucester)启程,前往他的出生地新斯科舍。他并没有照原计划前往伯南布哥,而是决定横渡大西洋直抵直布罗陀,然后驶入地中海,前往苏伊士运河。8月的之一周抵达“巨岩”(直布罗陀的别称)后,斯洛卡姆受到了英国总督和当地驻军司令的盛情款待。皇家海军对“喷雾”号的索具进行仔细地检查和必要的更换,码头上更是堆满了马车运来的补给!但最重要的是英国人给予他的忠告:千万别进入地中海,因为那里有巴巴里海盗(即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的海盗)!那片海域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斯洛卡姆在“喷雾”号上
于是,在8月26日,他按原计划扬帆驶向伯南布哥,却立刻被一艘海盗的费卢卡船紧追不舍。沿着巴西与阿根廷的海岸,斯洛卡姆一路南下,抵达麦哲伦海峡,并由此横渡浩瀚的太平洋。在这片浩瀚的海域中,他造访了若干岛屿,其中便有胡安·费尔南德斯岛(Juan Fernandez),《鲁滨逊漂流记》的原型人物亚历山大·塞尔柯克(Alexander Selkirk)曾在这个岛上的一个山洞里生活了多年。两个月后,他在萨摩亚遇到了《金银岛》作者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的遗孀芬妮(Fanny)。抵达澳大利亚后,他沿着东海岸访问了几个港口,随后沿着大堡礁内侧航行,抵达了位于托雷斯海峡的星期四岛(Thursday Island),这道海峡将澳大利亚与新几内亚分隔开来。从星期四岛起航,“喷雾”号用了二十三天跨越了 2700 海里,抵达可可岛,而在这段航程中,斯洛卡姆掌舵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 在南非,他终于得以停下“脚步”,借此机会悠闲地四处参观。1898年3月26日,自开普敦起航,斯洛卡姆高呼:“回家啦!”途经圣赫勒拿岛、阿森松岛(Ascension),以及加勒比海的格林纳达,他终于在 1898 年 6 月 27 日抵达纽波特。那一刻,经过三年的漂泊,他略显生疏地将妻子海蒂拥入怀中。而对海蒂来说,那是一个特别感动的时刻,“因为——在音讯全无的日子里——她已三度为丈夫的死哀悼。”(《纽约先驱报》(The New York Herald),见《寻找斯洛卡姆船长》,152页)实际上,斯洛卡姆(他自己正是追随着哥伦布与麦哲伦四百年前的路线航行)为数十甚至数百名水手树立了榜样,这些人无论是独自一人还是带着船员,借助现代导航工具,追随了他的脚步。
危急时刻
回顾“喷雾”号的环球航程,有几件事格外引人注目:在航行中,斯洛卡姆经历了无数惊险时刻;与此同时,也常常有难忘的相遇和令人感动的时刻。正是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哈马丹风暴——从摩洛哥海岸席卷而来的沙漠风暴——他才奇迹般地从巴巴里海盗的紧追不舍中脱身。恶劣的天气则贯穿了艰险的麦哲伦海峡航段。当“喷雾”号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抵达皮拉角,驶入太平洋时,却被一场可怖的风暴裹挟着,从另一条海峡支流重新吹回海峡内:“这是我一生中最冒险的经历。只有上帝知道我的船是如何(从危险中)逃脱的。” 而更不必说他与火地岛土著的骇人遭遇,为了对抗火地岛人的弓箭射击,他白天用*自卫,夜里只能在甲板上布下铁蒺藜,以防他们偷袭。
有趣的相遇与不那么有趣的相遇
最奇特的一次遭遇发生在航程伊始,斯洛卡姆在横渡大西洋之时,因食物中毒而产生了幻觉。在亚速尔群岛,他得到了一大堆李子和一块白色的皮科(Pico)山羊奶酪。这种搭配对肠胃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起航一天后,随着暴风雨即将来临,他躺在甲板下,因剧痛而蜷缩着。他甚至陷入了谵妄状态,仿佛透过舱口看见一名长着浓密胡须、头戴大红帽的高个男子正站在舵位上。“他看起来像个海盗,似乎猜到我担心他是来割我的喉咙的。” “先生,”那人摘下帽子喊道,“我无意伤害您。” 寒暄几句后,他继续说:“我是‘平塔’号(Pinta)的领航员,我是来帮您的。安心躺着吧,船长,今晚由我为您掌舵。您发着烧,但明天就会康复” ……“前面航行的就是‘平塔’号,我们必须追上她……您本不该吃李子配奶酪。白奶酪若不清楚来历,绝对不安全……说不定那羊奶早就有些变质了……”
第二天清晨,当这位独自航行的水手稍稍恢复神智,好奇地把头探出舱外时,他看到,他发现“喷雾”号仍然保持着前一天的航向。一夜之间,这艘小船竟前进了将近90海里。这让他安心不少,又爬回舱里继续休息。幽灵领航员再一次出现,不过这回是在梦中:“我真想在这段旅程中经常陪着你,”他说,“哪怕只是为了冒险。” 随后他又戴上那顶帽子,神秘地消失在自己的幽灵船上。从那时起,斯洛卡姆觉得自己身边始终有一位经验无比丰富的朋友相伴,这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斯洛卡姆对胡安·费尔南德斯岛的拜访记述令人感动。那是一个坐落在太平洋中央的美丽岛屿,住着45位居民。他感叹道:“多么美好的岛屿啊,亚历山大·塞尔柯克当年为何离开你,我实在无法理解!” 他用咖啡和亲手烤制的甜甜圈款待岛民,而岛民则付给他来自久远年代的各式各样的旧钱币。
在澳大利亚,斯洛卡姆与亨利·A·斯莱特(Henry A. Slater)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对峙。斯莱特就是曾经被他关押了45天,只给水和面包的大副。斯洛卡姆在他的书中选择对此事不再详述。

在墨尔本划船
最滑稽的一次邂逅无疑是与南非布尔共和国总统保罗·克鲁格(Paul Krüger)“大叔”的会面。当有人提到斯洛卡姆独自航行环游世界时,这位在顾问的提示下发言的老先生说:“那是不可能的,你是指在地球上航行吧,因为地球是平的。” 这句话让双方都有些尴尬。不过,斯洛卡姆很快察觉到保罗大叔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曾经言辞犀利地说过“英国人先是夺走了我的外套,现在连裤子也不放过”, 以及“*是南非共和国的支柱。”
这位老航海家被那些对长途航海感兴趣的年轻南非女学生所感动:“我想,这或许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女航海者会取代男航海者的地位。如果我们男人还一味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必然会如此发展。” 一百年后的今天,尤其是法国和英国女航海家的非凡成就,充分证明了斯洛卡姆当年的预言完全正确!
最后,要提及一次不愉快的遭遇。在圣赫勒拿岛上,“喷雾”号收到了一份好意的礼物:一只山羊。船上这位额外的乘客却成了一场灾难,因为它的行为非常恶劣,甚至把加勒比海的航海图都吃掉了,这件事后来还给斯洛卡姆带来了严重的麻烦。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在阿森松岛把这个不受欢迎的礼物赶下了船。
美国的迎接
一回到美国,斯洛卡姆便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他甚至在白宫受到了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接见。他的航海纪实在1899年9月至1900年3月间分期发表于《世纪图文月刊》(Century Illustrated Monthly Magazine)。凭借稿费,斯洛卡姆买下了位于科德角(Cape Cod)玛莎葡萄园(Martha’s Vineyard)的一座小农场,那里居住着许多退休船长。如今,它已成为总统家庭,如布什家族和肯尼迪家族,喜爱的夏季度假胜地。这位年迈的水手很快就感到极度无聊,这并不令人意外。他发起了一项计划,打算建造一艘训练帆船,并带着年轻人一起出海。但在1900年,这样的项目无人问津。
晚年,斯洛卡姆每年冬天都会航行到加勒比海,春天再带着少量当地特产回来。他本人日益孤僻,船只也逐渐荒废。1909年11月14日,65岁的斯洛卡姆与“喷雾”号最后一次离开了葡萄园港(Vineyard Haven)。在给儿子维克托(Victor)的信中,他写道:“下一站我将去向何方,我也不知道。” 据说,他计划航行至南美的奥里诺科河(Orinoco River),通过里约内格罗河(Rio Negro)横渡至亚马逊河,然后再返回大西洋——从此不再回来。
斯洛卡姆与他忠实的小船最后一次被看到是在1909年的11月。他们的终局如何,无人知晓:是撞船事故?还是在风暴中沉没?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他漫长海上生涯的一个贴切结局。正如斯洛卡姆的传记作家沃尔特·特勒以优美的笔触所描述的:“真正的航海者从不惧怕在大海上迷失。”
“喷雾”号
最后,再说几句斯洛卡姆在他生命中最后二十年里所乘坐的那艘特别的小船。“喷雾”号最初是为切萨皮克湾的牡蛎捕捞而设计建造的渔船。然而,事实证明,即使没有原本的龙骨,它依然是一艘极为出色的航海船。斯洛卡姆通过不断地调整索具和帆布设计,设法使这艘小船几乎完全能够自动驾驶。这让岸上的水手们感到非常难以置信。因此,有人私下里议论说,斯洛卡姆不可能独自完成那些航行,但美国领事在斯洛卡姆停靠的各港口出具的宣誓书证明,除了船长本人,船上没有其他人。“喷雾”号的尺寸已经被完整地测量,并被多次重建。目前,一艘同样完成过环球航行的复制船正在出售,价格为4.5万美元。如果你也想像斯洛卡姆一样,一边悠闲地阅读,一边环游世界,请注意这条信息!